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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20小时前 都市 1
刀尖挑起最后一缕石膏粉,在空中悬了半秒,又寂无声息地落回。成了。

转台上那张脸,与我对面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孩,像镜子内外的一对双生,连那微翘的唇角都分毫不差。

只不过,一个是冰冷的、凝固的完美,另一个,是温热的、会呼吸的麻烦。

不得不承认,上帝在捏造西方面孔时,线条给得格外大方,棱角分明,像天生就是给雕塑家预备的。

不像我们东方人,那点烟云般的韵味,是靠骨头下头那点微妙的起伏撑着,坚硬的塑泥,难堆出那份活的气韵。

眼前的麻烦,他叫Leo。

算是我现在的男友。

今年刚满十八,比我小着两岁,青春的汁液仿佛还能从他皮肤底下掐出来。

我们在同一所艺术学院里消磨时间,我摆弄我的泥巴石头,他在琴房里拨弄音符。

这尊石膏像,耗了我小半个学期,总算是交了差。

我拍掉手上的白灰,冰凉的手机屏幕在我指尖下亮起来,未读消息很多。

学校的,朋友的,还有朴延星的。

是,我披着另一重身份,在朴延星的粉丝里,用庞大的钱与时间,堆砌起一个大粉的交椅。

几个与我地位相当的同僚,连同他的工作人员,我们窝在一个小小的群聊里。

那些需要抛头露面的应援,我自然不会去,我的角色很简单——在需要的时候,当一个沉默而慷慨的提款机。

于是,隔着网络的千山万水,我和朴延星,又攀上了关系。

说真的,他这个墙角,比我想的要难挖。

我每天扮演知心姐姐,嘘寒问暖,字斟句酌,可他递过来的话,永远像裹着糖衣的玻璃珠,亲昵、甜美,却透着一股硬邦邦的分寸感。

“谢谢姐姐今天的支持。我下台了喔,马上回家啦。”

这样的话,想必是复制粘贴,群发给了通讯录里一长串的姐姐。

我回:“延星太辛苦啦。快回家吧。”

指尖在“啦”字上停顿了一下,最终还是按了发送。

这是游戏规则。

“还在看他?”

Leo不知何时凑到了我身后,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颈窝,他的中文依旧带着别扭的腔调。

虽然我的英文流利得可以去当同声传译,可我偏爱听他这样,一个字一个字,笨拙地,为我搭建我们的语言。

我熄了屏,转过身,对上他那双蓝得像海的眼睛。

“你很介意?”

他立刻就垮了肩膀,整个人软下来,像只讨不到糖的大型犬,拿他那头金色的软毛来蹭我。

“是啊。姐姐。”他拖长了音,带着撒娇的鼻音,“别看他了,来看我吧。我唱歌比他好听,也比他有名。”

这倒是实话。Leo十六岁一曲成名,跟朴延星不一样,Leo红得是那种铺天盖地的、世界性的红。

我反问他,声音里带了点笑意:“可你,不已经是我的了吗?”

他愣了一下,随即那点委屈烟消云散,蓝眼睛里重新亮起光彩。

“啊……都怪我。这么快就让姐姐弄到手了,”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,“我应该也学他,钓着姐姐的胃口,才对。”

我说:“他哪里有你好。”

一句话就让他彻底高兴起来。

他真好哄,拉着我去浴室,要冲掉我身上一天的疲惫和石膏粉尘。

临走前,公寓门口,他又变得依依不舍。金色的刘海垂下来,盖住那双漂亮的眼睛。

“我真的……不可以留下来过夜吗?”他的声音可怜兮兮的,“就一晚。”

我笑了,摸了摸他的头。

“嗯。再见。”

朴延星也这么对门口的女人说。

女人望着门里的朴延星,声音是微弱的。

“延星。我还能再来吗?”

他眨眼,微微启唇,似乎有些诧异。

“当然呀,学姐,你是我的朋友。不过…”他露出为难的神色,“但是拥抱脱敏训练就不用啦…真的很谢谢学姐愿意帮我这个大忙呢!我现在已经完全克服拥抱了喔,也不好再麻烦学姐你了…毕竟,万一被人拍到,会给学姐你,带来很多麻烦呢。”

“好吧…”

女人终于被安抚,朴延星也终于关上了自己家的门。

他靠在门上,感到一阵反胃。

他口中的学姐,就是她,曾在机场,将他从林天星那片令人窒息的阴影下拖拽出来。

可自由的代价,是残酷的。

自那以后,他的身体就成了一片充满了敌意的焦土。任何女性的触碰,都会在他胃里掀起一种脏腑翻搅、非要呕出点什么才能平息的痉挛。

可他是偶像,是贩卖幻想的精致商品,决不能带着这样的顽疾,最起码,简单的拥抱要可以做到。

他没有什么女性朋友,便只能找到她,来陪自己做拥抱脱敏训练——感激是真的。

头又开始发疼了。

13(朴延星视角)

童年的一张诊断书,潦草几个字,便轻而易举宣给我下了判词。

智商发育迟缓。

而这几个字,又如一针长效的镇静剂,打进了我混沌的少年时日。

等药效过去,痛楚便连本带利地,在我清醒的骨髓里翻搅。

朴延星。

这是我后来的名字,林天星给的。

在我贫瘠的荒原上,插下了这面崭新的旗。

延星,天星。

她笑着说,多像一对双子。

记忆里那个我也笑了。

妈妈看着我笑,她也跟着笑,笑意里掺着些复杂,是那种眼见着自己的孩子能在别人手里得到更好前程的复杂情绪。

有祝福,以及认命的卑微。

可天星,你又何曾将我视作你的血亲。

我生来愚笨。吉他的五根弦在我指下永远是顽固的铁丝,一首她爱听的曲,没日没夜练习,练到手肿、掉皮、鲜血淋漓。

“延星,弹得真棒。”

她夸我,继而向我科普这首歌、这乐队,向我谈论她心中的音乐。

可她看不见我缠着纱布的十指,好疼啊,天星。

她滔滔不绝地说完,末了,歪着头看我。

“可是。你刚刚弹到高潮的那个眼神,还是差了点感觉。”

我开始反思,却什么也反思不出来。

我的脑子是块盐碱地。

“又忘了吗?”她叹了口气,温柔的笑,“过来,延星。乖,这不算惩罚,只是……帮你找找感觉。”

那间暗房不大,氤氲着一层诡异的红光,像浸在血水里的子宫,墙上挂着新冲洗的照片。

软鞭、木板。诸般鞭挞我身。

膝盖跪着。被束缚着。

她借那红光观摩我。

她背着光,像一个被剥离了实体的影子,脸庞在红光里显得幽深。

起初是痛。可痛到极致,竟生出一种奇异的、扭曲的欢愉。

痛与愉悦交缠的顶点,眼神失焦的那个瞬间——她按下了快门。

我软软地瘫在地上。

她看不见,或者说,她不在乎。

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底片,放入显影液中,朝我招手,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期待和兴奋。

“延星,快来看呀。”

“好期待哦……”

我只好一点一点地挪过去,将头虚虚地倚在她肩上。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,却不敢真的靠实了。

“呜…抱抱我。天星。”

我听见自己用气声说。

她没有回应。她的全部心神,都在那盆药水里。我们一同看着影像一点点浮现。变得清晰。

直到彻底定格。

她温热的身体紧紧抱住我。

“延星啊,”她在我的耳边,如获至宝地喟叹,“你真是我的缪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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